《府兵制的演变与衰亡》
首先,我们将府兵制定义为一种中国古代兵农合一、兵将分离的军事制度。其核心特征是:从受田农民中选拔士兵,平时在家耕种、训练,轮番到京城或边疆戍守,战时由朝廷临时委派将领统率出征。士兵的武器装备和马匹通常需自备。这一制度并非一成不变,其起源、鼎盛到瓦解,经历了漫长的过程。
第一步:起源与初创(西魏、北周时期)
府兵制诞生于南北朝后期战乱频仍的北朝。西魏权臣宇文泰于公元550年左右创立。背景是,西魏人口稀少,国力薄弱,难以维持庞大的常备军。宇文泰将流入关中的六镇鲜卑军户和部分汉族豪强部曲进行整合,设立“军府”,其士兵称为“府兵”。府兵另立户籍,免除赋役,专事征战。此时的府兵带有浓厚的鲜卑部族兵制和汉族豪族私兵色彩,兵将关系紧密,是职业军人的性质。
第二步:鼎盛与规范化(隋朝至唐前期)
隋朝统一后,对府兵制进行了关键改革:将军户编入民户,户籍统一归于州县管理,只有军役名册在军府。这意味着府兵制与均田制彻底结合——府兵从受田农民中选拔(通常是家境中等以上的农户),平时耕作,农闲训练。唐朝继承并完善了这一体系,在全国设置六百余个“折冲府”,分属中央十二卫和东宫六率。府兵定期到长安“番上”(宿卫)或戍边,任务结束后“兵散于府,将归于朝”,有效防止了将领拥兵自重。这一时期,府兵制达到了“强干弱枝”(中央军力强大)、兵农合一、节省军费的理想状态,为唐初的对外扩张提供了有力支撑。
第三步:制度的内在矛盾与瓦解(唐高宗至玄宗时期)
府兵制的繁荣建立在两个脆弱基础上:均田制的稳定和战争负担的适度。随着时间推移,矛盾爆发:
- 土地兼并导致兵源枯竭:均田制逐渐破坏,大量农民失去土地,沦为佃户或流民,不再具备自备资装(“弓、矢、横刀”等)的经济能力,也就丧失了当府兵的资格。
- 兵役负担过重导致逃避:唐朝边疆战事日益频繁、延长,戍边和出征时间远超规定。府兵常常破产,甚至死亡逃散。“番上”戍守也成了苦役,富人纷纷买通官府逃避兵役,兵役负担全压到贫苦农民身上,“民避征戍,逃逸无算”。
- 军事形势的变化:面对吐蕃、突厥等周边政权的长期压力,临时征发、轮番戍边的府兵已不适应长期防御的需要。边疆地区急需常驻的、专业的军队。
第四步:替代与衰亡(唐玄宗开元年间)
为应对危机,唐朝进行了军事制度改革:
- 募兵制的兴起:公元723年,唐玄宗采纳宰相张说建议,招募长安的壮士和失业丁口,组建“长从宿卫”(后称“彍骑”),替代番上府兵负责宿卫。这标志着中央宿卫系统率先由征兵制转向募兵制。
- 节度使体制的形成:在边疆,则广泛设立节度使,其麾下士兵主要由长期服役的募兵(“长征健儿”)构成。他们由朝廷供给衣粮,专事征战,职业化程度高。至此,府兵制在边防系统也被取代。
到公元749年(天宝八年),朝廷正式下令停止折冲府向中央派遣府兵,各军府的空名账册也废弃了。这被视为府兵制在法律和事实上彻底消亡的标志。
总结与历史影响
府兵制的衰亡是均田制破坏、社会经济变化和军事需求演进共同作用的结果。其瓦解带来了两个深远影响:
- 军事格局的巨变:职业募兵(特别是边疆的“长征健儿”)与节度使结合,导致军权、财权、行政权集中于边将之手,形成了强大的地方军事集团,成为后来“安史之乱”爆发并难以平定的一大结构性原因。
- 唐宋军事体制的转折:府兵制是“兵农合一”古典理想的最后实践。它的失败宣告了以世兵制、征兵制为主的时代告一段落,中国从此进入了以募兵制为主流的新阶段,直至清末。宋朝的“禁军-厢军”体系、明朝的“卫所制”(初期有府兵影子但很快变质),都是在对这一历史教训进行反思和调整后的不同尝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