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世纪欧洲的民族主义思潮 我们从一个概念开始：民族主义。在19世纪的欧洲，民族主义是指一种政治与社会思潮，它认为民族（通常基于共同的语言、文化、历史或地域）应成为政治合法性的基础，一个民族应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。这听起来可能很抽象，我们一步步来理解它如何从思想变成改变欧洲地图的强大力量。 第一步：思想根源——浪漫主义与历史语言学 民族主义并非凭空产生。它的思想基础在18世纪末的浪漫主义运动中开始萌芽。与启蒙运动强调普世理性不同，浪漫主义重视情感、独特性与历史传统。知识分子们开始收集民间故事、民歌（如德国的《格林童话》），研究本民族的语言演化。语言学家通过比较研究，构建了“语系”概念（如印欧语系），这似乎“科学地”证明了民族是有着悠久、独特历史的有机共同体。这种文化民族主义为政治诉求提供了情感和“历史”依据。 第二步：催化剂——法国大革命与拿破仑战争 法国大革命首次将“人民主权”原则付诸实践，宣称法兰西民族是国家的主人。这为其他民族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样板：国家属于民族，而非君主个人。随后，拿破仑的军队横扫欧洲，虽然传播了《拿破仑法典》等革命理念，但其征服与统治（例如重组德意志诸邦为莱茵邦联，在各地安插亲属为王）也强烈激发了被征服地区的民族反抗意识。无论是西班牙的游击战，还是德意志地区的反抗，都开始带有鲜明的“为民族而战”的色彩。 第三步：核心表现形态——统一与分裂 19世纪的民族主义主要沿着两条路径发展，深刻重塑欧洲政治格局： 统一型民族主义 ：指将说相同或相近语言、文化相近但政治上分裂的多个政权统一为一个民族国家。最典型的案例是 德意志 和 意大利 的统一。在德意志，普鲁士通过三次王朝战争（尤其是对奥地利和法国的战争），在“小德意志”方案下，于1871年建立了德意志帝国。在意大利，撒丁王国在加里波第等民族主义者的帮助下，逐步统一了半岛。这些过程的核心口号是“民族统一”，将共同的文化认同转化为统一的政治实体。 分裂型民族主义 ：指那些存在于多民族帝国内部的民族，要求脱离帝国、建立独立国家。这主要发生在 奥地利帝国（后奥匈帝国） 、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 和 俄罗斯帝国 。例如，希腊人于1820年代发动独立战争脱离奥斯曼；匈牙利人在1848年革命中要求自治，最终在1867年获得与奥地利平等的地位，建立奥匈二元帝国；此外，捷克人、斯洛伐克人、波兰人、塞尔维亚人等也持续不断地提出民族权利诉求。这些运动动摇了传统帝国的根基。 第四步：关键工具与象征——教育、媒体与仪式 民族主义思想要深入人心，需要具体的传播和固化手段。19世纪正是这些手段大发展的时期： 普及教育 ：各国政府建立国民教育体系，强制推行标准民族语言教学，通过历史教科书塑造“伟大的民族叙事”，将民族英雄和光辉事迹灌输给儿童。 大众媒体 ：报纸、杂志的普及，使得民族主义话语能够快速传播到中产阶级和城市市民中，形成舆论。 发明传统 ：许多被认为是“古老”的民族传统，实际上是在19世纪被创造或复兴的，如苏格兰的格子裙、各国的国旗、国歌（如《德意志之歌》）、公共纪念碑（如柏林胜利柱）和国家节日。这些象征和仪式在情感上凝聚了民众。 第五步：性质的演变——从自由主义到保守与扩张 民族主义在19世纪初期常与 自由主义 结盟，因为两者都反对维也纳会议后复辟的专制旧秩序（如梅特涅体系）。1848年欧洲革命就是自由主义和民族主义共同发起的。然而，革命失败后，民族主义逐渐与 保守主义 政权结合。统一后的德国和意大利，当权者利用民族主义来巩固统治、压制内部矛盾（如工人阶级运动）。到19世纪末，民族主义愈发与 社会达尔文主义 和 帝国主义 结合，演变为一种排外、竞争性的意识形态，宣扬本民族的优越性，并为争夺海外殖民地提供理由，最终加剧了欧洲列强间的敌对，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重要思想温床。 总结来说，19世纪欧洲的民族主义思潮是一个从文化认同觉醒，到受革命与战争催化，进而通过统一与分裂运动重塑政治地图，并借助教育、媒体和仪式深入人心，最终其性质从解放性转向保守与扩张性的复杂过程。它是塑造现代欧洲乃至现代世界国家体系的最关键力量之一。